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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因蓝——漫谈爵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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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0 发表于: 2008-06-03
           


不同版本的CD和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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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 发表于: 2008-06-03
         



麦田酒吧躲在天河某个容易迷路的僻静的小区里,有段时间老有人抱怨找得好辛苦。然而去过一次之后就很好找了,却很难向人清晰地描述到底应该怎么去。我很少去“麦田”,大概就四五次吧,而且每次都是去办事。这样想起来,觉得蛮对不住阿高的。

阿高是麦田的老板,他是个村上春树迷,又是个爵士迷。麦田最轰动的一次事件就是搞“村上春树爵士世界”,专门请了村上小说的译者出席。那次我没去,只是事前事后都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搞得很有些满城风雨的效果。

每次去麦田见到阿高,都会想起村上小说中的那个酒吧老板杰克,麦田里似乎也总是晃动着“鼠”和“我”这样的角色,所以觉得阿高没有给酒吧取个“挪威森林”或“世界尽头”或“冷酷仙境”这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奇怪。听起阿高及其同伙选辑的《村上春树爵士印象》,就很容易想起阿高的酒吧,低矮的天花板,墙上的唱片,空旷而奇异的二楼(好象随时都会冒出一个羊男来),一直在狭窄柜台后面忙碌的阿高,还有他那位有几分像黄韵玲的女朋友。

听着村上或者阿高喜爱的老派爵士乐,就像对人说起麦田的地点一样,有种容易让人迷失的味道。很多年以前,后来名字变得不朽的、或黑或白的小号手、萨克斯手、钢琴师和歌者,在酒吧之间逗留出没,用迷失在毒瘾、酒精、失爱、背叛、名誉和金钱之中的青春,感动了30年后太平洋另一边同样正值青春的村上春树,这位前爵士酒吧老板用他的文字、带着青春期的感动,又打动了另一位30年后另一个国家的酒吧老板和他的客人。酒吧,爵士,青春,文字,就说完一个世纪的场景、情节和感情了。

前些天去一个很久没去过的地方,是这个城市另一个容易迷路的僻静的小区。当我走进那条千篇一律的巷子,看见树阴一路延伸到巷子尽头,路灯和十年前一样昏黄地藏在树叶之间,巷子尽头的两间士多似乎还是原来那两间;那时我和她应该是朝我迎面走过来的,她走在右边,挽着我的手臂,我左手拎着两瓶啤酒。那时的时间应该比现在晚,快到零点了吧,巷子里很安静。我和她是从左手边的士多走出来的,门前桌上放着两支空瓶和凌乱的花生壳,两张矮凳上应该还各自残留着我和她的体温。我看见她和我在转弯的街角停了下来,我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她抬起头望着我:“我们在外面多待会儿,别理他们。他们整晚打牌却要我们出来买啤酒。”接着,我看见我第一次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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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 发表于: 2008-06-03
             



多年以前,我和克莱因蓝分手的那个晚上,没有想到会在另一个遥远的夜晚遇到另一个克莱因蓝。

地铁。7-ELEVEN。Take Five爵士吧。这个城市越来越像个城市了,太多的象征散落在每个人烟稀少的晚上。在夜行火车的轰鸣与安静之间,看着Laverne Butler站在纽约地铁站台上唱着Blues in The City,很容易就会想起和克莱因蓝在一起的日子。

很久很久以前——总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时还没有地铁,没有7-ELEVEN,当然也还没有爵士这回事——这个城市还不那么像个城市的时候,我要和克莱因蓝约会只能去公园。坐2路车去,车票1毛,每次票上都会印一个不同的字,比如“桦”、“盒”、甚至“癌”,为此我们收集了不少车票,似乎就是为了那些没来由的字。克莱因蓝有些没来由的收集癖,公园门票、相册、练习本什么的,并不执著却总是断断续续地收集着。

Laverne Butler唱的是很现代的传统爵士,有一种蓝得很深的味道,就是那种“近似无限透明”的味道,蓝得很透彻也很赏心悦目,很像装点在卧室里的《星空下的咖啡馆》。我和克莱因蓝躺在公园里等待关门的时候,就曾望着天空说过类似感觉的话,其实那时天空已不怎么好看了,很少能看见星星,但情人们无聊地待在一起也只好说些很有装饰性的无聊话。已经记不清我和克莱因蓝是怎样度过那些在公园草坪上的夜晚的,只记得是下班回到她的宿舍,蒸一条鲫鱼,偶尔也会是一条鲈鱼,再炒一碟青菜,两个人坐在狭窄的厅里吃完晚饭,等她洗完碗,我们就会趁着淡淡的夜色出门去挤2路车。

城市是在我和克莱因蓝分手之后建造起来的,那座公园渐渐不再是城市的中心,克莱因蓝也渐渐淹没在慌乱的记忆废墟里。也许我只去过一次公园,只和克莱因蓝有过一个夜晚的爱情:我们吃完鱼和青菜就上了路过的第一辆公共汽车,到城里惟一的公园去约会。Laverne Butler的歌声是城市暗淡夜色中的一剂催情药,这是后来城市完全克莱因蓝化之后我才体会到的,那种修饰得完美无缺的蓝简直会要人命。我和克莱因蓝在公园里度过那个夜晚之后,这个城市就开始一步一步克莱因蓝化了。威士忌加冰,24小时便利店,在地底蔓延的铁轨,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浮现出来,直到占据我整个身体。在那个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公园,我和克莱因蓝悄悄地做爱,然后悄悄地分手。

当我从忙碌的噩梦中惊醒,残留的威士忌和梦境中的最后一段未完成的追逐让我头疼欲裂。天依然黑着,Laverne Butler还在音响里旋转,我爬起身摸出一支烟点着,疲惫地走到洗手间。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有个人影站在窗户旁边。我摸黑按下墙上的开关,灯没有亮。窗帘被风折磨着发出叹息般的呻吟。在烟头闪亮的瞬间,我看见一大片克莱因蓝绝望地望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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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3 发表于: 2008-06-03
         




西西里岛有句谚语:仇恨是一道适合放冷后再吃的菜。感情似乎也是这样,把它放在一边等到完全冻冰冰之后,再去啃的时候,才会尝出它隐藏得极深的滋味来……也许就像中了七伤拳后的情形,随着时间的行走,爱情之伤才一点一点渗透出来,从记忆深处像毒蛇一样缓慢爬出来,一点一点地腐蚀寂寞的肢体,直到腐烂出一朵朵暗红色的伤口,散发着感情毒素的气息,让人孤单的时候疼痛得想要死去……

半夜醒来,发现传说中那个百分之百的女孩正在翻书架上的唱片。“真是热死了。”我用讨好的语气说。她回过头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下,又去翻我那一大堆CD。我起身到厨房里倒了杯冰水,顺手从冰箱里拿出那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杂果沙拉,朝卧室方向喊了一声:“你饿不饿?”没有回音。

我把沙拉放到书桌上的时候,音响里唱起了Bossa Nova。“你怎么会买一张这样的唱片?”她在音响前摆弄着那张唱片封面。是Mind Games Plays the Music of Stan Getz & Astrud Gilberto,谁看到它都会问这个问题。“你肯定以为它就是Getz和Gilberto的唱片了吧。”她转过身来得意地挥了挥CD盒。我挑出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是呵,买的时候走神。你吃不吃隔夜沙拉?”

她走过来坐在书桌上,弯下身子用食指拨弄了一下碟子里的沙拉,“这是谁做的?”我一愣,一时想不起这碟沙拉的来龙去脉。她挑出半粒奇异果,对着灯光端详了半天。“没有毒的,我刚吃过一颗,还没坏。”“我不是怕你下迷药,只是研究一下用的是什么沙拉酱。”她把那颗果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难道你还闻得出沙拉酱的牌子不成?”我望着她侧面清晰的轮廓,在想到底是谁放了一碟杂果沙拉在冰箱里。

“那当然,我一尝就知道是什么沙拉酱。”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裹在奇异果上的酱。“你居然会把德国佬1999年录的碟当作Getz与Gilberto1963年的原作,真是太蠢了。果然不是卡夫酱。”她毫不客气地将那粒果子扔回碟子,开始跟着Girl from Ipanema的旋律哼了起来,身子随着歌的节奏摇晃着。“你能不能关掉这么亮的灯管?这张碟还是蛮好听的。”她闭上眼在南美杂果沙拉般酸甜的Bossa Nova中扭动着腰肢,悬空的双腿美好地来回摆动。

我关掉日光灯,将床头的台灯拧开,看着灯影班驳中的她,长长的睫毛从她颤动的眼睑下方延伸出来。上次遇见百分之百女孩是在8年前,城市近郊的阳光温暖地覆盖着整个下午,她正在四楼阳台上浇花,我站在午睡般的小路上一直望着她,直到她抬起头发现我。我喜欢看见她一脸惊讶的表情,那种稍纵即逝的慌乱和不动声色的掩饰,就像Bossa Nova中躲闪的鼓点一样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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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 发表于: 2008-06-03
       



每位发条橙子的胸口都纹有一只橙子,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风格的橙子,就在左胸心脏跳动的位置,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红色的,黄色的,或者是蓝色的。很少有人知道到底谁会是发条橙子,除非袒胸露背。可是据我所知,很少有发条橙子会在公众场所穿着暴露,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世界上会有多少个发条橙子。

Marcus Miller的这张Sun Don’t Lie是一个从澳洲回来的朋友送给我的,接着他就去了北京,据说要去录张楚的第四张专辑。“Miller是个著名的贝司手和唱片制作人,他为Miles Davis制作了那张Tutu。”我没有听过Tutu,但知道它是大师晚年最杰出的录音室作品。

就在听Marcus Miller这张唱片的第一晚,我接到了一个发条橙子的电话。

“喂。”“喂。”

“喂!”“喂?”

“你找谁?”

“找你呀。”

“你是谁?”

“那你是谁?”

“什么!我是谁?你打的是什么号码?”我正打算挂断电话。

“喂,我是发条橙子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承认自己是发条橙子。

“那你找我干吗?”

“你?你不就是另一个发条橙子么?”

我有点不知所措,听见音响里传来强劲的贝司奏鸣声,“什么发条橙子?”

“你是不是正在听米勒的《狂暴》?”我条件反射地回头望了一眼音响上的液晶数字,“03”,果然是那首Rampage。“你要留意那些序号是质数的曲子呀。”话音刚落电话就断了。

5、Scoop:铲子;挖掘。

7、Funny(All She Needs Is Love):好笑的(她需要的一切是爱)。

11、The King Is Gone(for Miles):国王走了(献给Miles)。

我将这几首曲子设定在音响的编辑曲目功能中反复播放,不知道那个发条橙子留下的暗示是藏在这几首曲名里,还是藏在音乐之中。我看着呆头呆脑的电话机,有些后悔没有装一部来电显示电话。

钢锯般的电贝司低音金属拨响在滚烫的电声油锅之中翻滚, Miller像个混进爵士厨房的摇滚大厨,一边表演着贝司切分绝技,将空气剁成越来越支离的肉碎,一边眉飞色舞地添加各色佐料:摇滚吉他胡椒面、电子打击乐咖喱粉、合成器辣椒油、萨克斯醋精,还有冷派小号的绝艳迷魂药,就这样烹炸出一道狂暴的欲望大餐。这些又和发条橙子有什么关系?

停不了的贝司弦声。我的左膝禁不住地抖动着。汗水滑过胸口几乎褪尽了颜色的橙子纹身。冒烟的空气中满是上足了发条的橙子。成千上万个裸露上身的发条橙子神经质地跳着。跳着。跳。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她左胸上那颗痣,就在靠近心脏跳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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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5 发表于: 2008-06-03
       



每夜临睡前,总像要经历一次死亡一样对睡眠充满了恐惧,这大概就是一切过后的一种生理反应吧。在恐惧渐浓的深夜,面对八月和一切过后,想起无可奈何地数乌鸦,不禁更加辗转反侧。

闹钟的时针缓慢地挪向4。挪向5。挪向6。时间带着杀气一步步逼近。这时惟有Shirley Horn的歌声带来少许安详,那苍老而温热的歌声在唱机里周而复始,就像八月和一切过后那样能让时间在多年以后和多年以前之间往返,永无止境。

那些在夜色里呼啸而过的日子死在哪个街角了呢?我睁大眼望着垂头丧气的台灯发呆。在等了1461天之后,等到这个8月,却发现从怀念废墟里爬出来的,居然会是一夜又一夜的恐慌。我不能拨个电话提醒你,这一天终于来了。不过是一切过后的一尾枯草而已。你将我剩在这个听Horn Loving You的夜里,我又把你剩在听不到Horn唱着In the Dark的黑暗里。而我终究不敢独自穿过无人的桥,去结束我不能陪你度过的和你不能陪我度过的八月的这个星期天。

那曾是八月的第二个星期二的故事,竟然像祥林嫂的哀叹一样真假难辨。四减四等于零,时间的加减法总比时间本身干净,我们曾经面对面坐在汉堡包两边,用九十七分钟杀害了四年,在你的眼泪和我的饱嗝之间完成了谋杀。就在八月和一切过后,前仆后继的时间的尸体堆满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本以为刻意的怀念可以洗刷时间的恶意,保存最后一点的善良,但看着自己散发着瘟疫气息的文字,才知道时间早已拖着恶臭的黏液穿过身体,剩下的只是一切过后的恶心癌症般扩散到每根神经末梢。“活着带着希望,对这世界失望”,这个回响在整个八月的歌声让我终于明白全部恐慌的原因。那个泪流满面的下午,那个惊慌失措的夜晚,自私放纵的血溅满温情的四壁,我拿着背叛的匕首,发现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凶手,这就是八月和一切过后的故事。

其实在一切过后的这个夜晚是不适合Shirley Horn的,上个世纪末最有风度的爵士女声,就这样被我亲手埋葬在恐慌的夜里。活着带着失望,对自己绝望。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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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6 发表于: 2008-06-03
注:《八月和一切过后》(August and Everything After)是美国民谣摇滚乐队“数乌鸦”(Counting Crows)成名大碟名(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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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 发表于: 2008-06-03
                 



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只是记得上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电梯里,那时还不知道歌名是Both Sides Now,只是觉得既悦耳又耳熟。现在知道它是Joni Mitchell的名作了,应该是六十年代和Blowin’ in the Wind一样广为流传的民歌吧,是只要有人一哼起来大家就会恍然大悟的那种曲子。

当时她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哼起来的,在黑漆漆的电梯里,那熟悉而悦耳的旋律显得尤为遥远。如今听起这张以翻唱爵士老歌为主的Both Sides Now,一不小心在最后一首听到这首歌,终于明白当时困在电梯里的那一刻恍然大悟的原因了。

其实我是很少遇到困在电梯里这种意外事故的,就像从来没有被汽车撞到或从飞机上摔下来的道理一样。那段时间我在一幢半旧不新的大厦里租了间一房一厅,是多年来租住过的无数房子中档次较高的一次。大厦干净而正派,是城里很常见的那种楼下装有防盗门的商住楼,最大的缺点就是电梯又残又慢,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时间可能只有在记忆里才变得有意义。Joni Mitchell这个加拿大民谣歌手兼业余艺术家居然用翻唱20至50年代的爵士来作为新世纪的第一张唱片,显得有些居心叵测。怀旧是种很刻意的情绪,也许只是害怕忘记那些渐渐被忘记又容易被记起的东西。那次应该不是我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在那座大厦里困梯,却是惟一一次和她单独困在电梯里。而每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总是比我先在电梯里或我下了电梯她还在,在那次困梯之前是这样之后也是这样。恍惚记得她是那种长相简单的女人,简单的样子简单的衣着简单的气质,好像还有个面容含糊的男友或老公吧。她偶尔会有一点点淡淡的香水气,大概就剩下这一点印象了,还有就是皮肤细腻,白。

  波澜壮阔的交响乐团演奏的爵士总是很电影化的,三四十年代好莱坞式的歌舞升平,Joni Mitchell就是用这种与民谣大相径庭的风格来描绘她那凡高式的艺术追求的,也许将封存的东西打开来小心地晒一晒,顺便也给路过的几个人瞧瞧,也不失为展现怀念的一种方式吧。后来我搬离那个大厦以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一起困梯的她了,不过即使住在楼里的那段时间里,也很少会遇见她,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动物一样,很容易就消失在杂乱的森林里的。

Both Sides Now实在是首很容易熟悉的歌,在这张唱片里显得格外不同。其实也许她也不知道这首曲子的来龙去脉吧,当我们在电梯里用巴黎最后的探戈方式做完爱,她就是那样随口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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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8 发表于: 2008-06-03
           



可惜屋子里没有浴缸,否则就很完美了:芝华士12年,一大袋冰块,一整条香烟,遮光布窗帘,还有音响里周而复始的Al Green的I’m  Still  in  Love With  You。于是只好躺在像航空母舰一样宽大的双人床上,在接近完美的无所事事里享受着消磨时光。

桌面和地板上积着一层浅浅的灰尘,让我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灰尘淹没的,不过这并不妨碍Al Green尖声唱着骚到入骨的情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真正的情歌,既没有装模作样的抒情也没有单刀直入的性爱。我赤裸着身体大字般摊在床上,随着Al Green散发着肉欲迷人气息的骚灵节奏,向灰尘海洋深处游去,芝华士温热的芬芳混合着烟草燃烧的茫然气味,总在身边阴影般若隐若现着。

电话铃声在床头响了十一声之后差点绝望地要死去。穿过错综复杂电线电缆网络传来的是一张微启的嘴唇,喂,你在吗?我揣摸着那轻微的喘息,然后将话筒交给Al Green,她就可以听到三十年前咒语般富有魔力的情欲歌声,通过各色纠缠不清的铜线、花线、光纤和庞大的程控交换机,那陈旧的情欲可能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了,就像史前时代遗失的基因那样,掺杂着莫名的幻觉难以拼凑成完整的欲望。她的呼吸会和Al Green的吟唱一起起伏,那难以自拔的叹息声迷幻药似地充斥着整个空间。也许这是惟一一种可以让我们亲近无间的境遇了。

Al Green骤然而起的尖叫让我缩成一团,是毒性发作时的症状。和自己年纪几乎一样漫长的骚灵呻吟,将潜伏一生的毒素引发出来,那种寄生在骨髓深处的欲望之毒,沿着无聊的婴儿期、盲目的童年期、残酷的青春期追随而至,即使房间里没有一面镜子也可以看见毒药之瘾在皮肤下面浮动的影子。曾经丢失过的那些双人床像沉船事故后的遗物,狼狈不堪地漂浮在尘土颗粒之间,甚至可以闻到那些挣扎在一起的身体气息,缠绵,惊愕,慌乱,索然无味,以及刻骨铭心,都散发着同一种气息,毒药的气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世界外面等候着,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的毒。痴迷,泪水,伤,快感,内疚,冷淡,和决绝,都被包裹在这个近乎完美的时间装置内部,也许不是可以透过电话公司的简陋设备可以触及的吧。

我拿起话筒,用沉重的呼吸声告诉她,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迷恋上那几乎没有声音的喘息,和那个没有样子的样子的时候,她就会带着熏衣草闯进这个城市没有浴缸的房间里,在Al Green不知疲倦的明媚的床上,一滩人形水渍懒洋洋地印在深蓝黑色的褶皱之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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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9 发表于: 2008-06-03
             



关于这张名字优雅的Souvenirs de Paris,可以说的事很多,比如它精美的纸质包装,内页充满肉欲美感的情色图片,再比如高保真录音和逼真音色,以及这间德国唱片商品位不凡的出版声誉,对于有着中产情趣、高雅格调的音响发烧者来说,都是颇富吸引力的谈资。可惜这个城市离巴黎很远,自己也从未正经吃过法国大餐,所以其中据说最传神的那部分谈笑风生、刀叉相碰的录音,没能引起我的任何欲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的大半生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放着这张来自巴黎某夜总会的现场录音唱片,没来由地就想起这句不记得是哪部色情电影里的台词。当然这不能证明我看的色情电影会比一般人更多,也不过是介乎于矢口否认与乐于炫耀之间吧。其实是希望以后某一天也能用同样的话总结自己的大半生,才对这句台词印象深刻,不过从目前有过的半生看来,能这样说的机会不大。

我在凌晨两点的一家花店门口看见她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她的消息了吧。她正严肃地和一个男人商量着什么,路边停着辆浅色的没有熄火的小车……我揽着她的肩坐在大学的草坪上,各自吸烟一起接吻;在某个昏暗的地方,她告诉我想为已婚的男友生个孩子;我和她站在蓝宝石门口,说了几句什么就分手了,她笑了一下,露出那颗稍稍翘起的小牙齿……在2秒之内几乎所有关于她的片段都一窝蜂地在脑海里闪现,就像《疾走罗拉》里的技巧一样,一帧一帧的画面简洁飞速地闪过。就在这2秒钟之内,我离她越来越近。

当我坐在桌子前回忆着四十多个小时之前发生的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是2000年9月3日的下午6点,门窗紧闭的房间内部黑乎乎的,和深夜时一样,台灯努力地照亮身边一小块空间。巴黎1998年8月20日至22日一连三晚的醉生梦死以及其他的什么声音,萎靡地游荡在空气里,床在一旁沉默着,遥远而空洞。

整条街像是国际香水博览会的中心展场。各种各样的香气伴随着各自的裙、眼影、唇膏神秘地张开,横七竖八的红色出租车则像得不到满足的猫一样欲望勃发。我用几乎接近于奔跑的姿势大步地往前走,就像逃过一场劫难似的心情郁闷。一场时间的车祸在1秒与23厘米之间擦肩而过,甚至可以听见刹车和碰撞时悦耳的尖厉嘶喊,那是肾上腺激素高速滑过体内美仑美奂的细胞构件时轻微而优美的哨声放大59倍后的音效。

穿行在和街道一样阴森曲折的床上,剥光所有修饰的身体与身体散发着莫名的味道,像被舔了几口的棒棒糖,光滑地等待着融化。她犹如残缺的象形文字模糊地印在质感粗糙的街上,在涂满奶油和润滑剂的夜色中渐渐分解。在年代久远的前半生,自己和她应该不曾和床发生过关系吧,我心不在焉地回想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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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 发表于: 2008-06-03
                 



出动之前,我又仔细清点了一下所有的装备,确保没有遗漏,就趁着夜色去占领这个城市的第73间7-ELEVEN。

从小就很迷恋自私而孤单的质数,也就是那些只能被1和其自身整除的整数。这大概也是我对7-ELEVEN怀有某种暧昧之情的原因吧,所以在顺利占领那间店铺之后,我小心地用61块砖将大门封好,拿出那张专门定制的“暂停营业CLOSED”不干胶平整地贴在靠街的玻璃橱窗上。然后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收银台上的一盏;将冷气调到17℃,把Patricia Barber的Modern Cool放进柜台后面的先锋音响,音量定在31。忙完这一切,我才松口气,靠在摆放着13种避孕套的货架上,点着一支特醇7星烟。

这一切都是为克莱因蓝准备的。她在第23封Email里说:“不管什么时候去7-ELEVEN,它总是会开门的。如果什么时候能见到一间7-ELEVEN暂停营业,那该多有意思呀。” Patricia Barber的歌声就是另一个克莱因蓝,是后现代的克莱因蓝,冰冷,干净,晶莹剔透,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迷幻剂气息,来自那遥远的执迷的蛊惑的不曾褪色的蓝。

一年有365天一天有24小时一小时有60分钟一分钟有60秒,这些都不是质数,所以我会偏爱有31天和29天的月份;7-ELEVEN却是24小时营业的,这是我决定占领它的另一个原因:总该有一天只有23个小时才对。这时屋子里寒气逼人,Light My Fire是第5首歌,Patricia Barber萧瑟的歌声让我不禁打个寒战。她从来不曾在7-ELEVEN里演唱过吧。

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的街景,让我没来由地怀念起这个城市来。实在是喜欢蜗居在人群拥挤的城市里面,像寄生在温暖的胃里一样,嘈杂而充实。我将克莱因蓝揽在怀里,被Patricia Barber碎片般的冷派爵士包裹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睡死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也能够感觉到马路空旷地穿过身体,两行整齐的路灯很漂亮地延展而去。

寒冷能够抵御困意,我捧着唱片盒数着上面的歌名:第一首Touch of Trash,第2首Winter,第3首You & the Light & the Music,第7首Company,第11首Postmodern Blues,这些都是充满暗示的词语。冰冷的雾气开始在玻璃窗上蔓延,我在Patricia Barber简约的钢琴声中意志消沉,不知道克莱因蓝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有人在橱窗外张望,敲玻璃的声音清脆地凝结在小号与贝司的合奏之间;有人开始撞击我砌的那面砖墙,我努力睁大眼睛用遥控器将音量调到53,让飞驰的鼓点抵抗恐惧;这时忽然看见克莱因蓝从模糊的玻璃窗上慢慢渗透进来,在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声响中,迅速充满整个房间。

克莱因蓝从四面八方将我拥入怀中,她的皮肤像炉火一样温暖,紧紧地将我抱住,用湿润的嘴唇将我的身体染成蓝,Patricia Barber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I’v got the Postmodern blues”。就在人们砸掉第61块砖闯进门,克莱因蓝占据我身体的闪亮的刹那,我听见有人嘟哝了一句陈升的歌词:蓝是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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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1 发表于: 2008-06-03
           



夏天尽头在山坡的背面,沿着山坡铺着一大片茂盛的青草地,景致应该和《寻羊冒险记》里那群羊生活的地方差不多吧,不过夏天尽头的草地上养的是一群奶牛。

夏天尽头的身高在163和169之间,这是我开门见到她时的第一印象(中国电信的两个ISP拨入号码是我用来判断女孩身高的标准)。“我就是夏天尽头了。”她微红着脸地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中夏天尽头大奖的,难道就是因为我买了K.D.Lang Invincible Summer回来听么?唱片公司的促销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离谱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不过中奖总是好事,所以当夏天尽头进了房间之后,我一直都在放那个加拿大女同志的《无敌夏日》。真的是很无敌呀。望着坐在茶几对面的夏天尽头干净的脸,我不禁又感叹一遍。

“说真的,夏天尽头真是你的名字么?”

“对呀,我就是夏天尽头,有什么不好吗?。

“挺好的。夏—天—尽—头。就是有点怪怪的。”我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是那个奖品了?如果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请原谅,因为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呀。”

“哦,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吧。我就是奖品,不过也不是奖品。怎么说呢?这件事解释起来挺复杂的。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呀。”她慢慢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有点恍惚地说。“那你就慢慢想慢慢说吧。”我伸开手臂懒懒地靠到沙发上。

“哦,其实,这件事是没法说的。”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这事只能做不能说的。”我差点晕倒在沙发上,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不过,不过,你也不用紧张。”她看到我惊愕的表情轻轻地笑了。“这样吧,你把音响的音量调到9月和10月之间,然后将我搂在怀里就可以做成这件事了。”

……我和夏天尽头躺在草地上,整个夏天尽头上空都飘荡着K.D.Lang浮云般的歌声,奶牛在远处无声无息地吃草。“我最喜欢喝鲜牛奶了,”她小声地说,“还有牛奶巧克力呀,牛肉干呀,牛腩牛杂什么的。反正,总之和牛有关系的东西,我都很爱吃的。”我眯着眼仔细观察着一大片云的缓慢变化的过程,心不在焉地问:“那么蜗牛呢?”“什么?蜗牛又不是牛!”她恼怒地用草根拨弄着我的脸。

那片云的阴影从我们身上掠过,飘到山坡顶端又缓慢地移回来,这次它像一只巨大的咖啡杯,夏天尽头的阳光从弧形杯柄中间漏下来,有一头奶牛神情忧郁地张望了我们好一会儿。

  “好象可以闻到秋天的味道呀。”我闭着眼聚精会神地吸了口气。

  “哦,那是我的味道呀,夏天尽头的味道。”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头发柔软地拂在我鼻子下面。她幽幽地叹息着,“不会再有秋天了。这里已经是夏天尽头,时间是不存在的,所有一切都会停在夏天尽头的……”

那么,夏天尽头到底是什么呢?是某个地方,或是某个时刻?还是某个人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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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 发表于: 2008-06-03
             



坐飞机旅行就像30岁以后 的人生,怀着老于世故的忐忑与谨慎的兴奋上路,却终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如果一旦稍有闪失就很有可能是改变一生的事,比如发迹或者失婚。而当一切突如其来的时候总是最致命的一击,你还来不及反应,生活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整个过程犹如一场不可能有真相的空难,当所有人连同庞大的时空机器砸到地面,没有任何人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最后到来之前在干什么,剩下的只是一大堆七零八落的残骸和不着边际的猜测。

Modern Day Jazz Stories是这个可疑生涯的最佳背景音乐,从一个新鲜微凉的早晨开始,我头脑清醒地在闪亮的微风中活过来,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进化成人的信心。经过短暂而浪漫的安全阀门,很快就进入了城市的神经中枢,眼前一片第五元素般的繁忙景象,每一只动物都行色匆匆。

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会有很多种可能,仅熟悉与陌生这两项就有以下几种排列组合:1.在陌生的城市遇到陌生的人;2.在陌生的城市遇到熟悉的人;3.在熟悉的城市遇到陌生的人;4.在熟悉的城市遇到熟悉的人。当我从一个机场辗转另一个机场,就发现自己滑倒在所有可能性星球的边缘,一下子抓不到任何凸起,就跌进无穷无尽的外面。

有人会事后对我说,这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命运而已,从紧张的敲门直到悲剧的收场,“从来都是这样的呀。”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事后的鉴定报告,而且经验证明任何总结都是捏造的,因为真实早已灰飞湮灭。

坐在一个既不熟悉又不陌生城市的陌生的酒吧阳台上,和熟悉的朋友恶作剧似的比赛喝汤力水,总会有别人熟悉的陌生人穿插进来,让我不得不默想着另一个比自己消化系统还要熟悉的城市,以及那个或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也许就是那一刻的布景已经暗示了某种寓意。既不是十五又不是十六、却比十五或十六更圆的月亮粤语残片似的印在屋檐的斜上方。

她——终于出场的女主角其实从来没有出现在现实的时空里,就像出了错的登机记录一样,她以一个词语的姿态打印在演出名单上,仅此而已。然而我却不能向任何人证明这一点,因为人们发现我的时候已是一堆无法再生的硅质碎片,这是我作为一只记忆芯片的最终宿命。

一个阴性第三人称代词是由多种元素构成的:身高,体重,一根发丝,模糊的皮肤,眼睛的比例,漂移的地理位置,一只存储气味和颜色的容器,残留着体温的载体,还有极重要的声音质感,但除了少数可以数据化却毫无意义的符号之外,大部分样本都以几何级递增的速度衰减着。在Courtney Pine越来越分裂的萨克斯风声中,酸性爵士紊乱的节奏神经线疯狂地吞噬着自己的脑细胞,将我努力收集的一切挥发在尘土飞扬的城市生活的各个角落。

这是没有一根稻草的行程,即兴,失控,歇斯底里,一去不复返,在我抬头瞥见那个包含无限可能性的星球的背影之时,我已经跌落在所有的外面。此时,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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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 发表于: 2008-06-03
               



仔细算起来到底是多少天呢?66天?67天?还是66又二分之一天?也许这已不是个数学或天文学问题,而是个记忆或者说是哲学问题了:那该死的半星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精神恍惚,整个人都掉进某种混沌里面,在既不是幻想又不是回忆的水草丛里游来游去。这两天我就是这样,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感觉像憋着一口气潜在水底,周围的行人和建筑物都波光粼粼,耳朵里响着水压的呼吸声。在这样的日子里,是不适合做任何努力进化的事的。

于是听Jazz You Love。

这是少有几张可以放在唱机里连续播放几天的唱片,都是最成功大师们最经典的曲目,是爵士乐全盛时期的流行金曲。不间断地听着同一张唱片,有如不间断和同一个人做爱,往往难以将热情持续地坚持下去。但是在丧失了选择的激情之后,却总是可以找来这样古老的温情来安慰一下疲惫的身心的。

九个星期对于做任何事情似乎都太漫长了。在恍惚得喘口气都几乎可以冒出泡泡的时候,要面对超过两个月的时间是件很困难的事,所以决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后面的那半个星期里,不过那半星期位于九个星期前面也说不定呀。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段含糊不清的几天里,每天都在干同一件事情,就和现在一直在听同一张唱片一样,一件事情里可以包含着15段完全不同的旋律,并和不同的人打着交道,但整件事情都可以用一种大致的风格来概括,比如爵士或者物理学什么的。

“一罐汤力水?”当我正在运用天赋的定位系统从地理学角度来探测时间消失真相的时候,那个男侍应弯下身子问道。

“嗯。”我继续测定那些天到过的几个固定的地理位置。“哦,对了,能不能换上这张唱片放放?”我把Jazz You Love递给他。几分钟后Desafinado的美好旋律就准确无误地响了起来。像汤力水一样美好的旋律呀。

见过的人,到过的地方,甚至盆栽植物生长的声音,都开始一点一点在显影液里缓慢地浮现出来。该是Bill Evans轻快钢琴出来的时候,那首汤力水般轻快的Little Lulu呀。

一条体形肥硕的鲸从身边游过,到右眼余光中的那张餐台坐下,在他经过的路径上留下一道水痕,几颗水泡在空气里升起后破灭。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惊散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记忆碎片。我有点气馁地就着Ella的Dream a Little Dream of Me喝了口汤力水。

口红,酒店大堂,伞,苹果电脑,Nina Ricci洗发水,蝶形内衣,万宝路的世界广告牌,电分胶片,枕头边的NEC寻呼机,盒饭,大卫杜芙烟盒,肉色丝袜,PhotoShop一只眼图标,过街隧道,Heineken瓶盖。

我用力摇晃一下脑袋。在混沌的小宇宙里,汤力水有着威士忌同样的效果。其实自己很喜欢这种少量晕眩的感觉,7毫克的晕眩和第N遍The Girl From Ipanema有同样的麻醉作用。在我几乎可以闻到第九个半星期的紫色的凉意时,才察觉最后3秒钟已经海水般无穷无尽地奔涌到自己的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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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4 发表于: 2008-06-03
           




很遗憾毕业那一年夏天没有遇到村上春树,否则我们很有可能会选择袭击面包店作为第二职业,而不会像后来那样,在友谊商店侧门兼职做乞丐。

兼职乞丐就是空闲时站在街上等人给钱,和酱子还在读书的时候到麦当劳去做钟点工,以及偶尔我会写些文字让报社付稿费的性质差不多吧。当然,有时候兼职的工作可能会占去一生的大部分时间,不过兼职就是兼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人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但总不好说人生的目的就是上床吧。

将刚从CD上翻录下来的磁带塞进手提收录机(尽管已是沾满灰尘的破旧古董,但毕竟还是三洋呀),穿上自己最好的古加希便装RENO牛仔裤和北京布鞋,戴上冒牌Rayban墨镜出门。路过7-11的时候照例买了罐汤力水,走到友谊侧门的时候正好喝完,用瑞士军刀掀开上盖,放进一枚1元硬币,然后摆到地上,把三洋机放在罐子旁边,摁下PLAY键,用粉笔在地面写上“Just you’re alone doesn’t mean you’re lonely”,站起身拍拍双手,再斜插到裤袋里,工作就开始了。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干过这份兼职了,酱子也离开自己很久了,久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在那个也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夏天,我还赖在空旷的学生宿舍里,下午2点起床,有开水的时候就泡方便面,没开水时就啃方便面,酱子在城里最高建筑物的一楼卖汉堡包,这样晚上就有可能吃到世界上最著名的面包夹牛肉,是她带回来的不舍得吃的工作餐。整个夏天的天气都很好,每天的阳光和空荡荡校园里的蝉鸣声一样干净。

虽然只是凑合做着兼职乞丐,但还是需要有些职业操守的,比如工作时不能吸烟(和酱子一起做兼职的那些年就活生生地戒了烟);而像我既没有偶像派的表演才能,又没有实力派的身体本钱,只好做个用三洋收录机播放音乐的白领乞丐。不过即便如此,也是需要小小技巧的。比如今天不是节假日,就不能放霆峰柏芝们的歌,而是容易让白领心动的爵士小品,Jazz for When You’re Alone,透过几十年前喇叭放出来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刺耳,就会有几个单独路过的人愿意为这一点点刺耳的落寞付钱。以前和酱子一起时,我们总是放她喜欢的歌,比如陈百强和林忆莲,或是我喜欢的Sting和Paul Simon,那时大家都还年轻而且朴素,连Kenny G都没什么人听。

有人会站着听上好一会儿也一毛不拔,有人会瞅一眼就匆匆放下钱逃走。不管怎样我都会无动于衷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个原子发呆,因为付不付钱是别人的事,而我的职责是一面放完后翻面继续Play。萨克斯风。小号。钢琴。贝司。吉他。鼓击。在嘈杂的街上仔细辨认磁带滑过磁头引起的空气振动的变化,是十分消耗体能的,我想发射人造卫星探测火星成分也不过如此吧。

酱子靠着我的肩上,小声地说:“五十年以后会怎样呢?”“我们可能都已经死了。”“如果还没死的话,我还是要扶着你站在这里,放我们喜欢的音乐给路过的人听,好不好?”那个时候,我听见全世界的硬币跌落到全世界的汤力水空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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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5 发表于: 2008-06-03
             



其实,我不应该一直盯着她看,以至于她总是要躲闪我的目光。不过对于一个早晨9点就坐在麦当劳里消磨时间的男人来说,盯着一个女孩看似乎也是件很自然的事,尤其是看一个值得慢慢看的女孩。

麦当劳里当然不会放爵士乐,至少在广州的麦当劳里不会有爵士乐听。所以戴着耳机独自听着Jazz Masters:The Vocalists总有点自鸣得意的感觉,就像偷偷摸摸地干件了不得的事情,一边吸着可乐一边听着陈旧的歌声一边看着邻桌女孩腼腆的目光。

大概是四年前在一本八卦杂志上看过一篇Tom Hanks(汤姆•汉克斯)的专访。记者:“你一共和多少个女人发生过性关系?” Tom Hanks(沉吟一阵):“七个。”记者:“你是感到自豪还是遗憾?” Tom Hanks:“哦……只不过是事实而已。”

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汉堡包味道,就不禁会想到这段逸事,好像夹着牛肉饼的面包与Tom Hanks的性事有某种关系似的。这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联想,但是没办法,一个人无聊地坐在麦当劳里就会有这种效果。这个时候会将记者与Tom Hanks的对话默想一遍,从“你一共”开始到“不过是事实而已”结束,除了那句需要“沉吟一阵”的回答之外,我想自己的回答也不过如此。

Jazz Masters:The Vocalists是张意外的唱片。对,是“意外”而不会是其他什么形容词。里面的演唱大师并非那些司空见惯的Masters,那些名垂青史的巨星名伶都不在其中。说实话,除了Louis Armstrong之外其他人对于自己都是些陌生的名字。“意外”难免就有点惊喜的意思,就像独自坐在早晨九点麦当劳的男人一样,在盯着某个或某些女孩的目光后面,难免会对“偶遇”、“邂逅”这类词语心怀叵测。

“1937年4月26日、1943年1月23日、1947年2月20日、1947年3月14日、1956年6月12日、1962年9月6日、1963年7月5日、1969年8月18日、1970年5月26日、1971年4月29日。”仔细研究11首歌的录音日期,就可以记下这11个日子。真是些陈旧的日子呀,就这样被这样的歌声记录下来,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绝大多数声音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却可以在2000年的麦当劳里不停地歌唱,如果有人像那个记者一样问起他(她)们关于“你一共有多少个性伴侣”以及“自豪还是遗憾”的问题,真不知道这些Jazz Masters 会怎样回答。多半不会以“这只不过是事实而已”这么后现代的句子作为结语吧,我想,毕竟他(她)们都是上辈子的孩子,不会明白这辈子游戏的。不过,他(她)们的回答会更加狡猾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有天晚上我们走在大街上,她对我说,很想是我的第一个,却担心会成为我和以后几个的谈资,很想是我的最后一个,但又不得不总是要面对我和前面几个的故事。“真的很矛盾呀。”我很深地点了点头。1996年8月13日,我和曾在麦当劳卖过汉堡包的第一个是在某个麦当劳分手的。那时我还没有CD随身听,也没有爵士唱片,更没有早晨九点就坐在麦当劳里的事,就像Jazz Masters:The Vocalists中的歌曲录制的时候,没有互联网,没有《阿甘正传》,没有贝克汉姆,也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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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6 发表于: 2008-06-03
         



据说瘟疫会持续19天。我是在床上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最后一声电话信号嘎然断掉,传递瘟疫来临的口信还没来得及急呼救命就瞬间倒毙,话筒立刻变成一具尚存的尸体,软软地瘫倒在手中。

电钻声在墙壁的上方或者背面骤然响起,仿佛要钻进头颅种下挣扎的种子。残垣断壁,坚壁清野,与世隔绝,骇人景象在脑海里席卷而过。瘟疫就该有瘟疫的样子吧。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长长的气,企图把肺里所有的胆战心惊都呼出来。

最先被感染的当然是通信系统,电话,手机,卫星信号,当然还有互联网,病毒总是首先在各种各样的网络里扩散的,而鸽子在被毕加索杀死之后就早已绝迹了。生活一下子变得很简单:除了小心地呼吸小心地下咽小心地喝水小心地等待,还可以做的事就是听The Cure。这支名字很应景的医疗队带着积攒了十五年瘟疫气息的Galore呼啸而来、18首欣喜雀跃的绝望像是18支营养丰富的疫苗针剂,一针一针地注射到悄悄蔓延的空洞里,让人至少可以亢奋地面对勒得越来越紧的恐慌。

19天?我望着天花板发呆,那只像首小诗栖居在上面的小壁虎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也许可以在角落里画19个刻度,每个日落之后再逐个划掉……这样做未免太老土了吧。这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新技术时代,瘟疫的开始和结束可以像原子计时器一样精确到百万分之一秒甚至更高。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什么可担心的,幸存下来或者死掉都是理所当然的结局,所以只能等待。空空如也蝗虫般疯狂地咀嚼着每一寸空气。欲望在乏味的等待中像哈哈镜的影像一样夸张可笑,莫名地就会兴奋起来很快又萎靡不振,与耳边充斥的Robert Smith幸灾乐祸的呻吟或电钻声的起伏似乎毫无关系,又好象有某种内在的联系。有什么从身体内部猛地抽离出去,恶心的空荡荡附着在胃壁上,间歇性掩面抽搐,却什么也没有。

抽烟是安全的,至少在遭到病菌侵染之前是安全的,也许病菌在接到最后那个电话之时就已寄居下来也说不定。可以专注地抽烟,深深地吸一口,留意火星沿着烟卷爬行的细节,而吮吸烟嘴的感觉就像贪婪的湿吻,舌头轻触着牙齿,双唇紧紧地包裹着舌尖般软弱的滤嘴。一根接一根地这样吸着,沉浸在微辣而性感的呼吸之间,连剩余下来的四百多只烟头都像忧郁诗人般的手指一样极富诱惑力地散落在身体四周。

任何肉体的接触都是被禁止的:不能握手,不能拥抱,不能抚摸,不能接吻,不能做爱,甚至最好保持沉默,尽可能不要互相对视或者对话,因为没人知道病菌会不会透过眉目以及倾诉传染的。一切都清纯得像曲臣氏蒸馏水或十四五岁的少女,哦,还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少女呀,看来城市里流溢着可以推倒重建的乐观情绪是有道理的,难怪每张患得患失的面孔背后总有种掩藏不住的窃喜呢,仿佛可以听见第19天瀑布悄然崩溃地低吟:“黎耀辉,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想起来倒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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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 发表于: 2008-06-03
       



就是那个年份。虽然这个数字应该还有很多其它的意义,比如可以连续被3整除3次什么的(真的很难得呀),不过如你所愿,它基本上只有一个意思:公元1971年。这下就会有无数故事井喷般涌现出来吧,那个遥远的年份一定发生过不少事,可惜没给我留下过一丁点可供回忆的印象。一想起这一点就有些沮丧,毕竟那是个值得想象的年份。

总是记不得那一年在历史大事表中记载的是什么,比如死了什么人或爆发过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件。相反总是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村上春树的“1971年,那是意大利粉之年”,又或者Tom Waits的The Early Years Vol.2在1971年7月至12月间录制,甚至某支英国乐队于1971年成立都让自己印象深刻。我想这种记忆模式和自己的癖好甚至基因有关吧,这大概和克林顿热衷于沾花惹草是因为性欲旺盛基因作怪的原理差不多。

她们在1971(就像说起“列宁在1918”一样让人肃然起敬呀),有的还是婴儿,有的已经是孩子了,而另外一些应该是精子还没有找到卵子。这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有些沮丧的事。于是只好一边听着Tom Waits在1971年洛杉矶录下的歌声,一边想着他当时23岁的样子,那略带伤感的青春,已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颓废,有点像刚刚建成的崭新的下水道还没有被污染的情形。

其实这是不容易想象得好的,Tom Waits在自己的小宇宙里始终都是条被熏得烂黑、散发着刺鼻酒糟气的下水道,即使三十年前也该是条藏在柏油马路下方的通水渠才对。对于一个勉强发育成形、刚刚可以离开子宫的受精卵来说,1971年洛杉矶下半年的街道拐角、酒吧和有雨有太阳的天气,和月球背面的陨石坑有什么不同呢?

她们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的。说是“洁癖”似乎又夸张了些,就像Tom Waits1971年干净的歌声,对于2000年10月6日星期五来说,显得格外的干净,稍微留意一下就会觉得这种干净已经有点引人注目了。我所说的“洁癖”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不过这也是不容易想象得好的。比如,有一个总是会将衣服的左边叠在里面,有一个在拖完地板后只允许踮着脚尖走动,还有一个每三天就要求剪一次指甲。这些都不是什么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而且如果我不以为然的话,她们多半也不会怎么特别坚持。这些痕迹带来的影响是在她们陆续离开之后才陆续显现出来的。在自己一不小心走神的时候就会留意到,这些细微的惯性像肉眼看不见的尘埃一样,在自己的生活里堆积起来,最终变成去不掉的淤痕留了下来,尽管它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走形、淡化或是变异了,但始终坚贞不渝地残留在我后来的日子里。这更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沮丧得不得了的事。

有些东西是天生注定的(比如胎记般的可以连续被3整除3次),有些东西是后来发育出来的(比如淤痕般的洁癖),1971也不例外。不过无论如何,1971既不是世界的开始也没有什么在那里停止,但多多少少还有些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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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8 发表于: 2008-06-03
         



那天是汤力水通知我在世界尽头有个酒会的,让我带张应景的唱片去放,“还有自助餐吃,你一定要来呀。”但没有告诉我酒会的主题原来是悼念世界尽头的倒闭。

说悼念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到场的人们都兴高采烈的,好象一早就预料世界尽头会倒闭,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所以要庆祝一番似的。我七点准时到的时候,酒吧里已是人头涌涌,汤力水像主人一样殷勤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其实世界尽头的老板到底是谁,到现在似乎都没人说得清楚。我远远地向汤力水挥挥手中的唱片,他点点头示意一下。我就爬上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找侍应要了杯冰水,把唱片交给他。

偶尔有人会走过来拍下我,问句类似你最近怎么样的话,我一律没精打采地说句类似就这样吧的回答,不久就不再有人来问什么了。

Ella & Duke at the Cote D’Azur是张兴奋的唱片,毕竟是在音乐节上的录音,而且还是1966年7月在法国的某个音乐节。花样年华浪漫国度再加上爵士大师们连续两天的纵情即兴,想不兴奋也难吧。可我就兴奋不起来。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对世界尽头有什么留恋之情,也不是因为这里没有象样的法国大餐吃。我望着酒柜上形形色色的酒瓶,觉得它们比我更郁闷。那些曾让人着迷得恨不得每种都收藏一只在家的玻璃瓶子变得毫无吸引力。“我没有做酒鬼已经很久了……”我喃喃自语着,就像狄龙在《英雄本色》里说“我没有做大哥已经很久了”那样,不知道是自豪还是惆怅。

“你在想什么呢?”酱子拿着杯红酒在我旁边站着。“没什么。”我拍拍左边的凳子。“不坐了。让你也得仰头才能看我。”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我放在凳子上的手,“又是你带来的唱片?这么腐朽的音乐。” “不过是Ella和公爵罢了。对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有自助餐吃呀?”“谁知道呢。有酒喝就不错了,人家可是倒闭哟。哦,对了,忘了你已经不喝酒了。”她喝了一小口酒,给了我一个很怪的笑脸,不知道是深表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她还是爬上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我的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我继续留意着Ella欢快的歌声,唱片里音乐之外的喧闹声和现实里音乐之中的喧闹声混成一团。“庄周梦蝶……”我小声沉吟。“什么?”她梦游般地应一句。我的左手安静地趴在她的掌心上,渐渐适应了她的体温,又变回自己身体若有若无的一部分。手是男人最性感的器官,至少有两个女人这样说过,不知道是身体沾了性感的手的光还是只是手的性感吸引过她们。

本来世界尽头倒闭之后会在原来的地方开一家DISCO舞厅,正好可以叫做冷酷仙境,是个很迷人的Rave夜总会的名字呀。然而这都是后来的事了,是后得现在我还不得而知的事,所以我和酱子一起抱怨着自助餐太少人太多难怪要倒闭,然后去啃汉堡包的时候,有很多事情都没能发生。我们只好拿了汤力水的钥匙去他那个有很大的厨房和很大的洗手间的出租屋里,继续听着Ella和公爵,继续喝着她的红酒和我的冰水,继续趴着我的左手在她的掌心,一直到酱子终于软倒在我的怀里。

“放的还是你那张唱片么?这么色情的音乐。”酱子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样子很诱人,可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醉过了。我一手握着冰冷的杯子一手握着她光滑的腰,不知道该继续下去还是停在什么地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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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 发表于: 2008-06-03
         




留意头发浅浅染成咖啡色的女孩兴冲冲地从一个笼子跑到另一个笼子前面,对着里面神情抑郁的动物大声说“嗨”,是件有趣的事。尽管空气里那阵像从新鲜器官中散发出来的气味有点刺鼻,星期一下午动物园的阳光还是让人心情美好。

“浅浅染成咖啡色”是针对染发效果而言的,而不是指颜色的深浅,也就是说那个对黑熊或者黄麂“Just say hello”的女孩的染发程度不是法国大革命式的,而只是在原来的头发上来了一点咖啡色的改良,和本来的黑色很接近,只不过在阳光下面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时候不免会有某种错觉。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好奇地在各种笼子或矮墙四周张望,不时有人用同一种叫声去追求体型不同的动物,感觉像是闯进了另一个奇异的时间里,总有点不同寻常的东西藏在某个地方,或是某种媒质里面。说不好这种情形到底是怎样的,就好像空气的密度产生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又或是真的存在一种叫以太的物质,它的质感却像是日常生活的镜像,总有点不大对劲的细微差别,虽然所有的场景一直很逼真而且安稳,并没有那种把握不定的恍惚感。

我站起身离开石凳,决定还是四处瞧瞧。毕竟还有那么多种非同凡响的身体可以凑近观察,都是些活生生的身体呀,居然可以用各种不可思议的形式活在这个越来越扁平的世界上,简直是个奇迹。可能是因为坐得太久,也可能是阳光有些晃眼,一瞬间竟然眼前一暗,睁眼时那个咖啡色头发的女孩已不知转到哪儿去了。这种闪失的遭遇让我有一点点担心,也许什么时间两眼一黑后醒来会发现自己在某个荒漠星球的中央,或者我只不过是在一个叫做动物园的迪斯科舞厅里,周围都是染成咖啡色的精灵在扭动着腰肢。

“喜欢动物园,你喜欢吗?”

“没留意是否喜欢呀。”

“我前两天一个人去看狒狒。”

“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些紧张。”

“呵呵,狒狒让你紧张?”

“毕竟好几年没去过,害怕见到陌生的动物,狒狒不认得我了。我很怕陌生,希望那里跟以前一模一样。”

我趴在栏杆上呆呆看着一头亚洲象的来回踱步,那具庞大的身躯的确有种异样的哲学般的吸引力。我一相情愿地朝那头大象微笑一下,知道自己猜度他(她?)此刻的心情纯属徒劳,但仍忍不住对着那只藏在浓郁睫毛下的左眼眨眨眼。年轻的象有点寂寞难耐地凑到沟渠旁(应该和我的调情无关吧),探出无与伦比的鼻子,揪着围栏和沟渠之间的草皮。那灵活而性感得惹人浮想的器官就一下子清晰地近在咫尺,让我一不小心想起了Louis Armstrong。

对呀,是整个的Louis Armstrong,布满皱纹的黝黑皮肤,瞪得圆圆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洋蒜头般丰满的大鼻子,当然还有宽厚嘴唇上那支富有魔力的小喇叭。那流淌着肉色滋味、摇摆着身体的器官般的小号声,对于下午3点的动物园来说,实在是奢侈得有些离谱呀。也许是因为象鼻喷气时的Bass Voice(超级男低音)也很Louis Armstrong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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